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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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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家這邊,一大清早,曹震剛在夏雲的伺候下換好衣裳,柯總管突然慌張跑來。

“少爺——計家二少爺突然登門拜訪,指名要找您一談計小姐的事。”

聽見“計小姐”三字,正在擰帕子的夏雲一呆,帕子倏地又掉回盆子裏。

聽見聲響,曹震看了她一眼,才對著門外的柯總管說:“知道了,把他帶到書房,我即刻過去。”

夏雲白著臉把帕子遞上。接連這幾天,兩人可說是相處甚歡,也不約而同地避開曹夏兩家恩怨不談。

因為太幸福,讓她幾乎忘了那個葡萄荷包的存在。

“您——要成親了?”

看見她難過的神色,他突然有股想全盤托出的沖動。

只是沖動稍縱即逝,他實在說不出口,先前所以拿出那葡萄荷包,是為了想傷害她,要讓她難受。

他現在後悔,當初自己實在不應該那麽做。

都幾歲人了他!

拉不下臉告訴她實情,他只好板起臉回話。“不幹你事。”

不過一見她震愕的表情,他立刻覺得後悔。

原本想多解釋兩句,但一想起曹夏兩家恩怨,他隨即閉上嘴。

不行!不可以太過仁慈,尤其是對她。

腦中一個聲音提醒他——別忘了,她姓夏!是爹生前口口聲聲嚷著要報仇的夏家人!

他牙一咬,狠心拋下一臉難過的夏雲,大步離開“碧漪堂”。

曹宅這頭,喝了一夜酒的計倫環視曹震的書房。看過了外頭美輪美奐、精彩處處的庭園造景後,他反倒不習慣書房樸素的擺設。

雖然桌椅用料,依舊比他自家精致許多,但素白的墻面、漆黑的窗欞,望上去就多了幾分肅穆。

計倫被柯總管請坐在鋪了繡墊的椅上,熱茶方送上,腳步聲已然接近。擡眼,一偉岸身影躍進眼簾,計倫不禁一怔,頭一回覺得老天不公平!

世間怎會有此人中龍鳳?!長得俊俏不說,竟還家財萬貫,兼又聰敏過人!

大抵也是計倫酒意未退,才會如此容易上了火氣。

“計二少爺,久仰大名。”曹震不冷不熱地招呼。

計倫不悅地哼:“確定沒說錯?曹爺之前真的聽過我名字?”

不務正業、性好女色的計家二少,曹震怎可能沒聽過?不過看計倫臉色,來意不善,曹震避重就輕。

“當然,機戶界誰人不知計家二少爺能言善道,交友甚廣——”

“曹爺真不愧是織造大人面前的紅人,真會說話。”計倫並不領情,他很清楚自己風評,也知道曹震盡挑好話說。“廢話不多說,我就挑白了問,曹爺為何瞞騙我爹娘,說你有龍陽之好?”

曹震心頭一跳,但表情依舊冷靜。“是計老爺跟二少爺說的?”

計倫揮手。“誰說的不都一樣?我只要你回答我,你是不是覺得我妹妹配不上你,才故意詆我爹說你喜歡男人?”

曹震心想,事已至此,再瞞下去就難看了。

他坦然說:“並不是覺得令妹匹配不上,而是一開頭就沒想過要跟令妹成親。”

計倫皺眉。“這話不對吧,錦兒明明告訴我,是你自個兒尋上門提親——”

“絕對沒這回事。”曹震搖頭。“計二少若不信,可以回頭請問計老爺,當時我只央請過他幫忙趕制三千件征衣,從沒說過要跟令妹成親。”

計倫一聽,懂了。

肯定是爹,借那三千件征衣,半要挾地提出兩家聯姻的請求。至於曹震,也因為有求於人,沒有當場拒絕。

“換句話說,你所以在我爹面前演那一出戲,就是因為你不要我妹妹?”

被看穿了。曹震沒吭氣,但答案早已寫在臉上。

計倫拍桌而起。“欺人太甚!你把錦兒當成什麽?雖說她不是什麽天香國色,至少也是小家碧玉,溫柔和婉——”

“我剛才說過,”曹震不卑不亢地答:“這跟令妹長得美醜無關,而是我從未想過要跟令妹成親——”

“借口!”計倫切進話尾。“你知道她因為不能跟你成親,掉了多少眼淚?”

“錦兒姑娘的事我很抱歉,我並非有意傷害她。”

“既然覺得抱歉,你現在就馬上到我家去,說你願意娶錦兒為妻。”

“礙難從命。”曹震冷聲說道。“令尊已經接下我侄兒家的聘禮,我認為令妹跟曹新,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”

“少把話說得那麽好聽!”計倫搶白。“你分明就是因為錦兒不夠漂亮,才會想辦法推到你侄兒身上——”

“既然計二少這麽說我,”曹震反唇相稽。“那我也請問你,若今日我曹震只是路上的一個窮酸小子,長得也其貌不揚,敢問令尊令妹,可否還會像現在一樣中意我?”

計倫瞠目結舌,答不出一字“會”。他心知肚明,不只是自個兒爹,包括妹妹,屬意曹震的原因,脫不出錢跟長相兩件事情。

別說曹震有錯,他們計家同樣居心叵測。

只是礙於顏面,計倫怎麽可能說自個兒爹跟妹妹有半點不對?

他拔高了嗓門喊道:“你竟敢這麽說?你知道錦兒為了你,已經幾頓飯沒吃了?”

曹震還是那句話。“我很抱歉。”

“抱歉就拿出證明!”計倫猛地抓起曹震的手。“跟我到我家去!”

曹震甩開。“辦不到。”

“你——”計倫怒氣攻心,加上酒意沖腦,壓根兒沒細想自己的要求是否合理——他現在只是在門氣,想拗倒高高在上的曹震罷了。

尤其這會兒,他又想起“桃花扇”裏的姑娘對他的評語,除了外貌跟家財,她們說他在床上也是一等一的勇猛,只要他勾一勾手,要她們不收銀子也行。

孰可忍,孰不可忍!

“無理取鬧。你喝醉了,等你酒醒,你會知道我的決定是對的。”

“誰理你對不對,反正我現在就是要把你帶回我家——”

曹震眼見計倫糾纏不休,猛地用力一推,沒想到越是激怒計倫。

“我今天就拿我計倫這名字發誓,不把你帶回我家,我計倫兩字就倒過來寫——”

計倫趁曹震來不及反應,突然擒抱住他。計倫個頭較矮,但身形比曹震還壯,加上喝醉了酒,下手完全不留情。

兩人推搡的聲音終於驚擾了外頭的傭人,柯總管在傭人通知下趕來,嚇得臉色蒼白。

“少爺——小的現在馬上找人過來幫忙——”

“不必!”曹震喝止。他知道計倫對他無可奈何,也不想再節外生枝。只要自己防禦得當,忍過這一回,他思忖,將來計家肯定沒那個顏面再上門找麻煩。

只是機關算盡,卻忘了喝醉酒的人不可理喻——

騷動,很快傳進“碧漪堂”。

“小姐不好了——”端著早膳的蟠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。“您哪還有那心神繡花?!您聽我說,曹爺正在書房跟計二少爺打架呢!”

聽見蟠桃的話,撚著針的夏雲一恍神,針刺了手,疼得她低呼一聲,忙吮指止血。

“你說慢點,什麽曹爺跟計二少打架——計二少不是來談婚事的嗎?”

“誰曉得,奴婢根本沒時間問清楚!現在大夥兒全擠在書房那兒,您要不要也去看看?”

當然要!

主仆倆一前一後奔至書房,裏邊正打得如火如荼。

夏雲鉆進人堆,立刻找著柯總管。

她一瞧裏邊,曹震臉上掛彩,衣裳也亂了,忍不住揪著柯總管問:“怎麽不找人進去幫忙?”

“我也想啊。”柯總管一雙眼直盯著裏頭。“可是少爺不肯,說他應付得來。”

“到底是怎麽回事?”夏雲問出眾人心裏的問題。“怎麽會鬧成這樣子?”

柯總管一看她臉,想說,又顧忌下人會四處亂傳。嘴一張,旋即又合上。“——總之,一言難盡。”

兩個大男人,把書房攪得一團亂。不但椅子翻了、坐墊破了、桌子移了,就連桌案上的文房四寶,現在也被飛跌出去的計倫,撞得摔落在地上。

“你鬧夠了沒有?”曹震氣惱地看著自己被扯破的衣袖,忽然瞥見人堆中,一臉焦心的夏雲。

她來這兒做什麽!

“柯總管,把所有人給我帶下去!”他怒氣騰騰地喊。

“是是——”柯總管忙喚。“大夥兒回去幹活,別老杵在這兒——”

柯總管的目光停在夏雲臉上,她看著他搖了搖頭,表示不想走。柯總管也搖了搖頭,意思主子的交代他沒法不聽。

“柯總管——”夏雲望著踉蹌站起的計倫,不知怎麽搞的,一看到他倆,她心裏就有一種不安穩的感覺。

好像——有什麽事情會發生一樣!

柯總管推了她一把。“走走走,少爺的命令不能不聽——”

夏雲被逼著走了一步,回頭,忽地看見計倫從地上拾起一把閃亮亮的東西——

危險!

一句話梗在她喉裏,嘴巴還來不及吐出,她已然推開身後的柯總管,飛也似地奔了過去。

“你這家夥,竟敢瞧不起我——”早已氣到失去理智的計倫喊道,高舉著利剪撲來。

曹震旋即回頭,還來不及看清狀況,一道香風突然撲到自己身前,接著是一聲驚喊——

“夏小姐!”

什麽?曹震抱住倒向自己懷裏的嬌軟身子,頭一擡,就看見手握著利剪,一臉怔愕的計倫。

發覺自己做了什麽,計倫嚇得酒也醒了。

“咚”地一聲,沾滿紅血的剪子從計倫手裏落下。

“我我我……跟我沒關系……是她自己撲上來……不是我故意……”

曹震驚愕地看著懷中人兒,艷紅的血麗似夏花,不斷從她胸口冒出,染濕了她身上湖綠的衫子。

“你——”

這一瞬間,他像是回到了從前,才十二歲的時候,爹也曾吐了一大口血,染紅了他衣裳。

他緊緊壓住不斷冒血的傷口,張口大喊:“快請大夫!”

“啊——是!”柯總管急忙奔出門去。

“我……”慌到極點的計倫看著亂成一團的曹家傭人,再一望夏雲胸口的傷,她身子那麽單薄,自己那一下又刺得那麽深——完了!他殺了人啦!計倫驚慌地抱住頭,忽然覷見可乘之機,竟然不負責任地想逃。

一名傭人大喊:“啊!計二少跑了!快!快把他抓住!”

“你們不要過來,我不是故意的——”計倫的尖喊聲,即使隔著墻也依舊清晰可聞。

夏雲猛地抓住曹震手腕。“不要把事情鬧大,放了計二少……”

雖然胸口痛到幾快厥過去,但她依舊惦著曹計兩家的婚事。

不能讓曹震難做人——此時她腦袋只剩下這件事。

“為什麽要幫我挨這一刀?”眼見血流不止,曹震難忍心痛地說。“我那樣對你,你明明可以不理我——”

她上氣不接下氣地搖頭。“我怎麽可能不理?”好痛,她緊揪著他手腕,失血過多,她臉色蒼白如雪。“您就快要跟計小姐成婚……不能……在這節骨眼上出事……”

直到現在,她還在想這些事!

他牙一咬,再也說不出謊話。“一切都是我的錯,我從沒有跟計小姐成婚的打算,那荷包,是我故意拿去氣你的。”

是嗎?她咳了一聲,一口血跟著從她嘴裏冒出。

“我能說……太好了嗎?”她綻出一抹笑,可是眼淚也跟著落下,紛紛的,就像四月的梅雨。“我好痛……曹爺……有幾句話我怕我現在不說,就來不及了,唔……”她用力吸口氣,身子冰得就連她擱在他腕上的指尖,也成了青白色。

曹震不斷壓著她胸口。該死!為什麽血流個不停?“大夫呢?大夫還沒請來嗎?”

“己經派人去請了!”柯總管跟著跪在夏雲身邊,不斷加油打氣。“夏小姐,您千萬撐過去啊,您可不能有事!”

夏雲苦笑著,此時她已是拼著最後一點力氣,只因為有些話還沒說完。“曹爺,曹老爺的事,我真的很抱歉……但是……我真的……沒有能力彌補……這一回,萬一我捱不了,柯總管,麻煩你當個見證,轉告我娘……我一點都不後悔……來到曹家……”

“我不準你死!”曹震反握住她手,臉上的表情,是所有人從未見過的激動。

兩行淚忽地從他眼眶掉下。

曹爺——哭了?!

這眼淚,是為她而掉的嗎?

她擡起虛軟無力的手,正好接住那晶瑩剔透的淚珠。感覺到那暖熱的淚珠,她綻出一抹絕美的笑。

能夠得到這兩顆眼淚,一切都值得了啊。

“還有句話……我一定要說……”她再咳了一聲,聲音已細若蚊蚋,非得要貼在她嘴邊才能聽見。

曹震看著她點頭。

“我喜歡你……曹爺……我喜歡你……”

最後一字說完,她又嘔了一口紅血,被他緊握的小手,陡然滑落。

“夏雲!”曹震驚喊著。“不——”

都是他的錯,全都是他的錯。

呆立在自個兒房門外,曹震木木然地看著婢女們來回跑著。大夫已在房裏,正吆喝著大夥兒抓藥熬藥。“碧漪堂”遠,曹震不想多搬動夏雲,遂把自己房間讓了出來。

直到此刻,他腦海中猶然記得那紅血不斷外冒、染濕了她衣襟的畫面。還有她的手,又小又涼。他頭一次感覺生命如此纖弱易逝,任憑他怒喊著“不要死”,依舊沒辦法讓她睜開眼來。

他還記得她昏厥之前說的那幾句話,她說她喜歡他——他手裏捏著她特意繡給他的香囊,雙肩不住地顫抖。

“你不能有事……”他望著門扉喃喃說著。“你還得醒過來親耳聽我說上一句喜歡。”

在這一刻,他承認了,他喜歡她,他愛她——哪怕曹夏兩家之間還存在著難解的恩怨,他也不在乎了。

人為什麽非得要落到難以回頭的地步,才會明白什麽事才是最重要的?對現在的他來說,最重要的,已不是當年對爹的承諾,也不是報仇,而是夏雲活著。

他相信爹在天有靈,瞧見夏雲飛身擋下那一刀,也該覺得夠了。一命還一命,不管她爹生前對他們曹家做了多不好的事,在此刻,應該打平了。

只是我還有機會,對她親口說上這幾句話嗎?

晶瑩的珠淚再一次滾落,就掉在他手上枝葉蔓卷、栩栩如生的萱草繡上。

男兒絕非無淚,只是未到傷心時。

折騰了半天,大夫還沒出來報訊,柯總管倒先把夏雲她娘給請來了。

來龍去脈,夏母已先聽柯總管說過,夏母一聽見女兒交代,說她不後悔過來曹家,差點哭暈了過去。

夏母明白,女兒這一句話,除了不希望曹夏兩家糾葛再添一層之外,更也是希望她不要因此自責。

我那善良溫柔的好女兒啊——夏母一來到曹震面前,好似已明白他懊悔不已的心情。夏母沒說出任何責備的話語,只是緊抓著帕子默默哭泣。

“夏夫人不罵我?”曹震啞著聲音問:“是我自尊自大、任性妄為,才會造成現在的局面……”

“千怪萬怪,只能怪夏雲她爹。”夏母抽泣著說。“我們家雲兒,從小就一直希望能彌補她爹當年犯下的錯。這不僅是為了你們曹家,也是她爹死前的遺願,只是……”夏母捂住臉。“我沒想到她會用這方式彌補,我的傻雲兒啊——”

“夫人——”跟著夏母過來的婢女也是雙眼通紅。在夏家,除了夏雲同父異母的哥哥——夏揚之外,無一不喜歡夏雲這個小姐。

一聽到她挨了一刀性命垂危,每個人都哭了。

就在這時,房門開了。

曹震一個箭步奔過。“大夫,雲兒她——”

“曹爺,老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。”大夫搖頭,那憂戚的表情,只差沒說出“兇多吉少”四字。“現在只能看夏姑娘的造化了。若傷口能愈合,自然沒太大問題,怕就怕她身子太虛,熬不了……”

曹震陡然一驚,想起她一直按他吩咐,每日喝著不易懷上孩子的涼藥。

他雙手捏得死緊——萬一夏雲熬不過這一關,他難辭其咎!

“不能再想想其它辦法?還是大夫您需要什麽藥材,您盡管說,我一定想辦法弄來!”

大夫拍拍曹震肩膀表示安慰。“我知道我知道,您先定定神,我已經交代好丫鬟,每過兩個時辰就餵一次藥,您就暫且耐著性子等等看情況,好不?”

要能等得下去,他還會窮站在這兒嗎?曹震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,一旁的夏母只好來勸。

“好了曹少爺,大夫忙亂了這麽些時候,一定累了,您就先讓他回去休息——”

曹震望著夏母那神似夏雲的眉眼,只得把手放下,讓大夫先回家去。

床上,緊合著雙眼的夏雲看起來又小又白,好似連身上的錦被也撐不住似。曹震輕撫她面頰,透指的冰涼讓他鼻頭發酸。

站在一旁的夏母早已淚流滿面,可礙於曹震,只得緊絞著帕子忍住聲音。

他驀地站起。“夏夫人,雲兒先交給您照顧。”

夏母一楞。“您要上哪兒去?”

他一抹臉,深吸口氣。“去跟我爹上香,求我爹,不要帶走她。”

曹家家祠裏,雙目通紅的曹震雙膝跪地,虔誠地高舉著香束。祠堂裏擺放著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,兩束花插在瓶子裏,幽幽透著香氣。

他前一次進來,是在夏雲同意以她抵償夏家宅邸的時候。當時他多意氣風發,認為自己終於幫爹討回公道——但現在,他忍不住要想,自己堅持要報覆的舉動,會不會是個徹頭徹尾的錯?

以前認定絕對無誤的事,因為夏雲那一擋,讓他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。

他不禁要問——曹夏兩家的恩怨,真有必要延續十幾二十年,最後還賠上夏雲一條命?

“爹,您還記得清明那日,遠遠跪在您墓前的那個姑娘?她就是夏雲。孩兒這十幾年來,一直惦記著您的囑咐,蠶食鯨吞夏家無數家業,最後甚至連夏紳的女兒,也被孩兒硬搶進門來。孩兒對她做了很多事,說了很多難聽的話,但是她從來沒說過孩兒一句不是。”

對他,她只有一句“好”。縱使他的要求讓她再難堪,她依舊勉為其難辦到。有仇報仇,他一直覺得是她夏家虧欠他的,可是為什麽,在她猛地撲進他懷裏,擋下那一刺後,他感覺到的不是報了仇的快樂,而是心痛、是悔不當初?

夏紳有錯,他很確定,確實是夏家辜負他們曹家在先。但現在他開始在想,那跟她有什麽關系?除了夏紳是她爹之外,她做錯了什麽?

沒有。

她半點錯也沒有。

曹震起身將香束插在銅爐裏,旋即跪回原位。

“還有計家的事。爹,孩兒以前一直認為,只要能興盛咱們曹家家業,不管做出什麽樣的權宜之計,都是理所當然。但仔細一想,孩兒這種做法,跟當年夏紳背叛咱們家,又有何不同?”

剛才,他依著夏雲的要求,放走了計倫。

並不是對計倫無怨,而是他從夏雲身上學到了一點——冤家宜解不宜結。

何況,他絕非無錯。

當初他若不貪著計老爺的幫忙,坦然拒絕親事,今天計倫也不會尋上門來,要他給個交代。

真正無辜的人是夏雲,她卻能做到毫無怨尤,包括他對她的傷害,她不但全部包容,還拼了命保護他,並且告訴他,她喜歡他。

曹震啊曹震,你真的是輸了。他閉上眼睛流淚。

他從懷裏掏出她繡給他的香囊,輕輕放在供桌上。

“爹,您瞧瞧這繡,多精致,這萱草簡直就像從泥地上拔起栽進去的一樣,您就曉得夏雲這姑娘多慧心巧手——爹,聽了孩兒這番話,您一定知道孩兒想說什麽。夏雲是孩兒想要廝守一生的人。其實孩兒老早就明白,孩兒喜歡夏雲,可是孩兒就是倔,非得要等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,孩兒才肯承認……”

案上,被裊裊香煙熏黑的牌位高高俯視,他深吸口氣,虔誠一拜。

“所以,孩兒在這兒跟您請托,您別帶走她好嗎?”

牌位無話,默默註視他跪在跟前的曹震,一刻鐘接著一刻鐘,一個時辰又過了一個時辰,直到日正當中,柯總管來尋,他依舊跪在原地不動。

“少爺,您這是何苦?”柯總管過來攙著。“瞧您臉色白的!您到底在這兒跪了多久啊?”

“夏雲醒了?”他擡眼問。

柯總管搖頭。

“那我繼續跪著。”他推開柯總管的手,擺明夏雲要是不醒,他也不會起來。

他只能用這種方式陪著她,也是想讓爹在天之靈,明白他的決心。

“不然,至少也吃點東西——”

“我不餓。”他輕輕說。他是真的不餓,現在他身上,除了一顆心還跳著,其它全無感覺。

柯總管搖頭嘆著,莫可奈何,只好請來夏母,希望自家少爺看在夏夫人面子上,多少吃一點東西。

踏出祠堂時,柯總管望著青天祈求——老天吶,求求您保佑夏小姐,那麽好的一個姑娘,您可千萬不能讓她有事啊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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